在进入大学以来,我一直苦苦冥思要以怎样的态度寻找价值,就像哲学家克尔凯郭尔困惑的:“我真正缺少的东西就是要在我的心里弄清楚:我到底要做什么事情?问题在于,要找到一个对我来说确实的真理,找到一个我能够为此而生、为此而死的信念。”只不过后来,他走向了非理性主义,做了一个虔诚又独断的基督徒。
如果人的价值仅仅在他人的看法中中实现,价值本身从外部赋予,将客观世界价值实现的主导权交给群体,这种外界评价不仅作为对自己自由意志、价值实现的侵犯,而且普遍的准则不能解决单独特殊个体对自身价值、意义的终极关怀;如果仅仅把自己作为价值的决定者,即便是作为道德自觉者的存在,不同个体遵循内心道德、内在价值仍然缺乏普遍必然的基点。就像康德把意志自由、灵魂不朽、上帝存在的设定作为遵从道德自觉的出发点,没有绝对最高价值的存在并遵守,自我价值又无法立足。这也就是说,群体没有解决纯粹的自我价值归属,个体在自己创造价值时又面临集体主义的责难,关于终极价值的追问就都无法解决。这是个难题:面对世界的不合理性导致的绝对价值的丧失。人本身就是他的目的,但人若想成为什么,那也是在生活中。
自我价值的终极本源在哪里,怎样指导我们的行为,我们要以怎样的态度应对和他人乃至社会的交集,依据是什么?
对我而言,则是如何解决虚无主义难题,构建自己的价值体系,并将之成为我今后行动的基点。
我们要遵守的普遍必然的法则是什么:是道德、自由、集体精神还是精致的利己主义?我们是否需要在今后的学习生活中勇于表达自己,依据是什么?是为了别人的认可还是自我价值的提升?当我们相信自己决定自己的价值时,似乎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只须留在心里便可。我们积极参加行动的根据是什么?
虚无主义者总是沉浸于以虚构的价值假定来非难生命,解构一切崇高的价值,我们将自己看作是有意义的目标和价值的追求者,我们的生活有严肃性,不是无所谓的;但是当我们想要跳出这些事情之外为它们寻求到一个更深的支撑点,比如它服务于一个更宏大的或者延续到我们生命界限之外的目标时,我们往往会发现这样一个更大的目标也不足以支撑起生命的意义。如果有人能解释人类存在的终极目的,那他一定是骗子。
现实中的无力感是上课时你想要表达自己的观点但又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是听讲座时有问题如鲠在喉却又犹豫问题的意义;是明知自己观点晦涩难懂时又纠结于他人不能接受作罢;是听到别人观点时想寻求一个超越性的答案苦于理解不透彻而无可奈何。似乎懒得评价,懒得讨论是最省事的,可是,即使是作为一个遗世独立的思考者,还是积极进取的参与者,任何行为本身都是一种风险。
忒修斯之船,最为古老的思想实验之一。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的船,不间断的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了,它就会被替换掉,以此类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开始的那些了。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了?如果用忒修斯之船上取下来的老部件来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么两艘船中哪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忒修斯之船的隐喻回到人身上,我们人体细胞经过新陈代谢每七年更换一次,我们的观念也在不断认知发展,大脑中知识的遗忘和迭代改变也在不断进行,那么未来的我还是不是曾经(现在)的我?
关于这样的追问或许没有意义,毕竟,忒修斯之船的任务是驶向远方。而我们自身的任务是创造自身的价值。回答我是谁?我在成为谁?
而如果我们坚持费尔巴哈机械化的人学观,不仅道德无处安放,法律存在的合理性会遭到质疑,人们对未来的希望和改变的信心都会荡然无存。实现自己价值本身,唯有坚持自由意志,而自由的前提是不侵犯他人的对等自由,尊重他人自由发展的权利,如果缺乏了这个条件,也就无法真正享有自由。自由意志,解答忒修斯隐喻的必要条件。
当我读到加缪的《西西弗神话》,也在不断深化价值问题。
西西弗是古希腊悲剧英雄,因为惹怒宙斯被罚每天将巨石推到奥林匹克山顶,然后巨石滚滚落下,西西弗又要重复这个无意义又无望的劳作……
“大家已经明白,西西弗就是荒诞的英雄。这样讲,既由于他的激情,也由于他的磨难。他鄙视诸神,仇恨死亡,热爱生活,这就使他遭受了不可名状的酷刑:毕其终生也一无所成。这就是热爱这片大地必须付出的代价……这则神话可谓悲壮,正因为主人公具有清醒的意识。西西弗无声的喜悦,就全部体现在这里。他的命运属于自己。他的那块巨石是他的事。……就这样,确信一切的根源只在于人,虽然失明,却渴望看见并知道黑夜无尽头,他不停地走。巨石仍在滚动……登上峰顶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应该设想,西西弗是幸福的。”
西西弗用积极的生命意志来对抗虚无,仍然选择热爱生命,他的尊严与价值将由自己实现,他清楚自己的岁月由自己做主,西西弗将巨石变成他自己的命运,而这命运又由他本人创造。从这个角度看,西西弗是幸福的,即使在本身荒诞的工作中,他仍然坚持和巨石搏斗,充实自己的内心。西西弗没有认为人生客观存在的意义,并按照它去行动,他质疑神明,他自己赋予自己价值。
这两个故事都在启发我:存在先于本质。自己选择自己承担后果,自我会像忒修斯之船一样不断塑造,对自我的改变和救赎是可以实现的,自己最终本质由自己定义。像海德格尔认为,向死而生,从人生的有限性向所有可能性敞开,提高生命的效度,即使向西西弗那样面对尘世的荒诞,仍然具有自我生命的自由,这才是一种真正的自我实现!就这样,向更加开阔、深刻的方向前进。
另外比较麻烦的就是价值的多元化、不可公度,从而对每个人普遍必然性衡量标准的质疑;就拿我们大学生考核标准来看,在课堂表现中,每一个个体都性格、价值理性的追求各不相同,有人喜欢积极表现自己,有人沉默寡言更加注重内心情感体验一言不发,还有人在思考发言本身是否具有意义,有人把自己作为价值的决定者而不需要他人的认可。如果把表现作为评价体系量化的标准,则是一种猛兽般的理想化,这样非但没有多元的标准,反而造成了工具理性过度膨胀,对我们价值理性的殖民,这种偏见的自负超过了认知的自负,实际上是在将复杂的人“物化”。我们的班长宅心仁厚,团支部书记温纯善良,我自己感觉各位同学可爱可敬,统一准则在哪里?正是每个人性格的多元性、追求的不同,使得评价他人又不可公度,如果按照量化分数来评价,以特定的价值统领一切,非但不是在创造自己,反而是在精致功利的基础上对自己精神家园、内在关照的“异化”,陷入功利主义对自己精神家园的抹杀,现代人就这样了吗?按照康德的观点,一个行为是否具有道德意义是不能从结果或者行为本身来判断的,它只能以动机作为评判的标准。在这种唯学分论的价值体系下,我们不是在创造自己,而是在否定自己。而多元化的价值本身不能等价转换,工具理性永远只能在它的内在限度内发挥作用。而我也要以悦纳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人,感受他们自身的人文关怀,不陷入单向度的人格偏见中。他人又是一面镜子,我往往可以用这面镜子来审视自己,保持理性的态度。
就算客体的世界是虚无的,但可以自己定义属于自己人生的意义和价值,用自己的自由意志和自由行动来创造自己的价值,自己决定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但记得自己的选择是有后果的。这是对自我的审视,我们也像忒修斯之船一样,不断替换自己的木板,做自己的船长,进行自己的价值选择和创造。